昭观十三年,惊蛰。
大周西境,青州,剑平县。
边境的小县城,虽比不上中原螭江两岸的大城那般车水马龙,几条小街小巷也算是攘来熙往。
与官道相连的主街上,有个老叟,正在雨后的茶摊上说书。
啪——!
“天水垂枯城,仙阙螭江开!”
“话说就在咱剑平关外的天山顶上,有个女子,乃是真正的仙人。”
“传言,从天山流下来的万里螭江,便是天山女子一剑劈出来的。”
……
说书老头摇头晃脑,却没注意到台下座位上的客人们逐渐吵嚷,正在陆续起身,跟着很多街上的行人,纷纷前往同一个方向赶去。
“快点儿!县衙出大事了!”
“来了来了!说是有人揭了官府的追缉令!”
“追缉令?血刀门的那个?咱们县什么时候出这等英雄人物了…”
……
喧闹声愈发密集,茶摊上很快就没了人,只剩说书老头一脸的怨气。
而在另一边的剑平县衙,闻讯前去围观的百姓,已经把衙门附近包了个水泄不通。
“嘶…就是他揭的榜?”
“这么年轻?是个少侠诶。”
“啧啧啧,这小哥可真俊,这身材,这脸,这腰杆…”
“娘,我爹还在呢,少说两句…”
……
窸窣人声围绕中,只见一名年轻男子身着麻衣短褐,五官俊秀且棱角分明,温雅倜傥又不失锋锐,高大挺拔的身板笔直地站在县衙门口,右手正抓着一张泛黄的罗纹纸,举在自己的耳边。
而站在他面前的一名捕快,此刻正紧锁眉头,眯着眼睛反复在男子和黄纸之间打量:
“姓名?”
“秦琅,王良琅。”
年轻男子开口,声音沉稳清亮。
“这画像…是你吗?”
“是我。”
“是吗?”
“是,那时候…我还很瘦。”
……
一番对话,围观百姓悚然后退的同时,难掩震惊。
敢情这小哥,不是揭榜,是来自首的?
这年纪轻轻,一脸正气的美男子…会是那杀人如麻,曾经祸害青州多年的血刀门主?
“啧啧啧,这血刀门主可真俊,这身材,这脸,这腰杆…”
“娘,再说一遍,我爹…咦?爹你如此兴奋作甚?”
……
其实关于血刀门主的问题,捕快也把握不住。
追缉令是十年前青州府联合江湖豪门天合宗一起签发下来的,官府除了画像,连血刀门主的真名都不知道。
如今十年过去,突然蹦出个小伙子秦琅,说自己就是血刀门主,想要自首入狱,偏偏画像上又跟他不像…
“你等等。”
此事端的蹊跷,捕快进门,直接将后院的县令老爷请了出来。
“老爷你看,就是他自称血刀门主,叫秦琅…”
县令老爷托了托将军肚,看看追缉令,再看看秦琅。
“这是你?”
“是他。”
捕快接过话,点头如啄米:
“十年前他还很瘦。”
“……”
县令老爷脸色一黑,随后陷入沉思。
他娘的…
这不是瘦不瘦的问题,关键这画上的人物是个老头啊…
十年过去,你长壮了可以理解,江湖习武之人嘛。
但十年过去,你返老还童成个大小伙子,我把你送到青州府去,知府大人也不能信啊…
“大人。”
秦琅见县令犹豫,立刻又拱手道:
“秦某平时杀人放火,淫人妻女,辱人姐妹,霸人师徒,逼良为妻的时候,都会易容,这画像是我易容后的样子。”
“易容?”
县令老爷闻言一愣,也对。
血刀门毕竟是排进【三宗六派十二门】的有名势力,其门主会个易容术也正常。
“原来如此…”
这下合理了。
县令缓缓点头,都十年了,自从十年前,三大宗门之一的天合宗将宗业染指青州后,就没听说血刀门还敢在江湖上嚯嚯了。
眼下突然冒出来的功绩,管他是真门主还是血刀门弟子替主顶包什么的,只要画了押往青州府一送,论功行赏就是本县令一个人全包,又岂有不要之理?
“带下去!”
“是!”
“传师爷,写罪状,准备画押!”
……
然而半晌过去,这边公堂内状纸还在斟字酌句,另一头的监牢却传来一阵动乱。
嘭——!
哐啷——!
沉重的闷响和破门声先后乍起,县令和师爷大惊失色,以为血刀门主是要诈降杀官造反,慌忙跑出公堂一看,却见那秦琅右手正拽着一个穿着狱服的老太太的头发,在地上划出一路泛血的尘土,生生将其拖到了衙门口。
劫…劫狱?
不对!
哪有劫狱的光天化日还没出县衙,就把同伙给劫成半死不活的?
再一细瞧,这老太太分明是当地一个出了名的惯偷,十年前突然出现,屡教不改后又辱骂公堂,咬伤衙役,最终得了个十年的牢狱之灾。
眼下她都要出狱了,怎么突然被这秦琅如此对待?
县令惊疑不定,秦琅却如置身无人之境,将那手脚已然被打断,双目阴鸷的老太拖出来后,兀自从身上翻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册子,封面上写着【心魔录】三个字。
……
每当看到这三个字,秦琅脑海里就忍不住浮现出天山上,某个美妇人故作高冷的俏脸儿。
比起《心魔录》,他也更愿意称这本小册子为“师姐的记仇小本本”。
……
秦琅捧着册子翻到倒数第二页,颔首看着地上的老太:
“血刀门门主,薛贵?”
“你!?”
话音一落,只见地上那老太太原本佝偻的腰背,忽然绷的笔直,整个人陡地一震,瞳孔骤然一缩。
薛贵…
别说外人,自从他改头换面,在监牢躲藏仇敌至今,这个名字连他自己都差不多忘了。
可眼前这个古怪的后生怎么会…
“二十年前,你杀完一家农户后在青州鹅县避风头,被路过的一个白衣女子不小心踩了脚,旋即骂她【臭娘们儿吃的什么,真他妈重】,是也不是?”
“什…你在说什么?你是谁?”
地上的老太惶然无措,且不说二十年前,就秦琅口中这种破事,哪怕是一个月前发生的,他堂堂血刀门主也不可能记在心上。
如今这算什么?被一个年轻人像是当成罪行一样宣读出来?
“算了,记不得无所谓,知道你是薛贵就行。”
没想到正如师姐在《心魔录》所载,这血刀门主用了二十年前在鹅县一样的手法,跑到大牢里来安居乐业了…
秦琅也不废话,蹲下来一挥手,薛贵脸上一张软塌塌的老太太面皮被揭下,露出了一张既悚然又茫然的老头的脸,竟跟那追缉令上的画像一模一样!
附近的百姓以及县令捕快等,顿时眼睛都瞪圆了。
“你是谁!你到底是谁!到底是谁派你来的!”
“你既然都已经忘了我师姐,那她是谁你也没必要知道了…作恶多端数余载…幸好师姐把你记下了,该杀。”
平静地吐出最后一个“杀”字,秦琅右手化爪,箍住薛贵下巴脖颈,旋即臂腕猛然发力。
咔嚓!
于青州西边诸县横行多年的血刀门主,双眼圆睁,死不瞑目。
“县官大人。”
“本…本官在!”
“麻烦收尸吧。”
……
杀完人后的秦琅,显得格外平静。
扭断薛贵脖子的那一刻,秦琅甚至感觉,跟他在天山上扭断一只野鹤的脑袋没两样。
不过有一说一,师姐还真是“记”恶如仇。
秦琅翻了翻手里厚厚的《心魔录》,很难想象,某个天山女子行走江湖的时候,竟把那些惹过她的坏蛋全都记了下来,几乎挨个杀光了。
包括骂她重的。
笑她衣服脏了的。
走路撞掉她手里糖葫芦的。
啧…
明明挺温柔的一个妇人家,平时也就是有点儿任性,没想到年轻时候这么狠…
得亏杀的也都不是好人,倒也问心无愧就是了。
心中默默腹诽过后,秦琅将《心魔录》揣回怀中,深邃的眸子下意识望向了剑平关外天山的方向。
——————
说出来可能有人不信,其实秦琅并非这个世界的土著。
二十年前,他以一个弃婴的身份,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到了这个世界的天山脚下,被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捡了回去,起名【秦琅】,将他收为师弟,自诩师姐。
二十年后,秦琅在师姐的哺育喂养下学得了一身好武功,眼看年华及冠,各方面都长大了,长壮了,某女子心中纵有千般不舍,却也知道不能将大好男儿养作自己的笼中雀,闺中鸟,是时候让他出去闯荡历练了。
……
“琅儿,你可愿下山?”
“即刻出发。”
“你!小白眼儿琅!你就这么急着离…”
“?”
“哼…!没什么…”
……
下山前,师姐给了秦琅一本《心魔录》,上面记载的是她行走江湖时结下的仇人,总共一百多页,如今还剩下最后两页,也就是两个人没有解决,要秦琅替师报仇。
其中一个,便是血刀门主薛贵。
关于这种事,秦琅没什么好纠结的。
四个大字:天经地义。
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,何况师姐的水还浇灌了秦琅足足二十年,秦琅都不知道该涌多少泉给师姐才够孝敬她。
于是,大周昭观十三年春,秦琅下了天山,要去茫茫江湖中寻那《心魔录》上的最后两人,替师姐报仇还愿。
顺便也见见世面,历练红尘。
只不过秦琅没想到,刚下山不久,他就在天山脚下最近的剑平县里找到了薛贵。
狮子搏兔亦用全力!
初入江湖的少侠,第一次出手,面对的好歹也是武林中有名号的狡诈老登,所以哪怕对方年老体弱,秦琅依然不敢托大,行事相当果决,一进牢房就将其双手折断,见他还要逃,又是一记正蹬踹将其踢废,最后轻松将其击杀。
但饶是如此,杀完薛贵的秦琅,始终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。
明明他只是一招就折断了对方的脖子,对方连碰都没碰到自己,可为什么自己的胳膊却隐隐有些胀痛…
难道是第一次实战太激动,用力用大发了…
秦琅心有所虑,无视了围观人群的哗然与议论,颔首默默离开了衙门。
……
而在围观人群之外,附近一家客栈屋檐下,一名梳着垂挂辫儿的小侍女目睹全程过后,则是满脸兴奋地看向了身旁的青衫少女:
“小姐,那俏官人杀人啦~好凶啊~”
“就爱胡说…”
青衫少女脸蛋儿精美如瓷,清澈的灵眸含笑带嗔,冲着小侍女眨了眨:
“张口就是俏官人…谁的?你的啊?”
“嘻嘻~小姐先相中的男人,当然是小姐的呀,你不发话,奴婢才不敢随便抢呢~”
“好了好了…”
少女粉腮微热,有些遭不住这坏丫鬟的调侃。
她明明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秦琅一眼,然后…然后单纯地觉得,他比一般男子好看了些,潇洒了些,就又多看了两眼三眼,四眼五眼,不知不觉就从他踏入衙门看到了现在而已。
如此清清白白,怎么算得上“相中”呢?
“轩儿,说了多少次,出门在外,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儿?”
“回小姐,轩儿可正经了。”
小侍女收敛神色,双手抱腹,挺了挺鼓鼓囊囊的衣襟,以示正经:
“轩儿已经看明白了,那个血刀门主,当年得知咱们天合宗要联合官府清缴他,居然在县牢躲了足足十年!谁都没发现!结果今天这年轻少侠却能一下将他捉出来…唔…轩儿觉得吧,他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!”
“高人…”
少女细眉微颦,水润的唇瓣儿轻轻抿了一会儿:
“这次宗门让我出来巡视各地的产业,按理说,任何惹眼的风吹草动都该留意才是……追缉薛贵的事情,虽是一桩陈年旧案,但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秦少侠的确有些让人在意……这样吧轩儿,我先上楼住店,你亲自过去,跟那少侠套几句话,探下他的底细。”
“啊?我去啊?”
“去吧,你嘴巧舌滑,随便套他两下,他肯定出货。”
“……”
“嗯?怎么了?”
“没…没什么,那我去了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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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沈兄!”
“嗯!”
沈长青走在路上,有遇到相熟的人,彼此都会打个招呼,或是点头。
但不管是谁。
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,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。
对此。
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。
因为这里是镇魔司,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,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,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。
可以说。
镇魔司中,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。
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,那么对很多事情,都会变得淡漠。
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,沈长青有些不适应,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。
镇魔司很大。
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,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,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。
沈长青属于后者。
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,一为镇守使,一为除魔使。
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,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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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一步步晋升,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。
沈长青的前身,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,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。
拥有前身的记忆。
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,也是非常的熟悉。
没有用太长时间,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。
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,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,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,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。
此时阁楼大门敞开,偶尔有人进出。
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,就跨步走了进去。
进入阁楼。
环境便是徒然一变。
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,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,但又很快舒展。
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,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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